Ⅰ 评刊范围:《十月》2023年新刊当期的任何作品。以《十月》2023年第1期为评刊对象的收稿截止时间为2023年3月1日。此外,一份杂志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位读者的支持,您也可以写下您和《十月》的故事或是对《十月》未来的展望,我们也将选稿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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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念中蕴积的温暖
——梁衡先生《土炕》礼读
内蒙古读者:漠耕
盖因“同饮一江水”的缘故,我对梁衡先生的作品多有涉猎,每每读览,都深有所获。梁衡先生是散文大家,作品在微信读书和各大报刊多有存盈。这次在癸卯《十月》首期欣登大雅,让我眼前豁然一亮。而且题目的深沉度让我揪起了心头许多沉睡的记忆。作为梁衡先生的家乡人,我一直追寻着梁衡先生在河套生活奋斗的足迹。从他的文字中,我一点一滴地拾取他与河套的生命关联,找寻他思想情感里乡愁的温度与真迹。一九七一年春寒料峭之时,我出生在河套一个农家,准确地说,是包白铁路线下的一个小村最南端,那个不足一亩大的农家篱笆小院,我奋不顾身地出现在我爷爷缔造的土屋偏房的土炕上。这一出生,我就与土炕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在土炕上撒尿,土炕上吃土,土炕上打滚撒欢,享受芦苇席刺深扎入肉锐利的痛感,享受爷爷的呵斥,父亲的温怀和母亲的唠噪。土炕,承载了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的生活之重,也熨烫了时代赠予祖辈、父辈们心灵创痛的烙印。在那个风能穿透墙缝的三间半茅草屋里,家什虽然简陋到“米瓮水缸地下放,灶台铁锅架炉膛,纸糊的窗,芦席的炕,一只红躺柜,锁进了全部家当”的地步,小日子依然过得艰辛而又温暖。土炕一直伴随我走过了三十八年的冷暖人生,直到我买了楼房,被城镇化为县级市民才告别了土炕和它的烟火气。而我的祖辈、父辈们,一生都没有脱离土炕,真正的淹留了“土里生,土里长,土里抛食土里埋葬”的宿命光影。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河套地区秋冬季节的奇寒,使人终生不得离开土炕。“烧在前,吃在后”的谚语使我从小对挨冻有了刻骨的畏惧。爷爷头戴一顶驼毛毡帽,耳朵挂两个羊皮耳套,身穿黑布棉袄棉裤,脚穿一双牛鼻子棉鞋,胡子上挂着冰碴子,双手筒着袖子,叨念着“烧在前,吃在后”的形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备足烧炭,牛粪和柴火,是秋冬时节必然要进行的一场体力劳动。不然,那时的河套气温,冬天能把耳朵冻掉了。我每年冬天都要冻脚,脚掌脚踝满是冻得红红的疙瘩,痒得人坐立不安。母亲不知哪里找到的偏方,用洋葱须与花椒一起熬水洗脚,可以防治冻疮。于是,我每年冬天的晚上,都要熬葱须花椒水洗脚。洗脚时,先把葱椒水放在火炉上烧开了,然后端在门口凉凉,凉的过程中,只要温度略微合适,就要开始烫脚。水冷了,再熬热,如此反复多遍,直到水脏兮兮的,不能再用才罢。此方管用,后来我上学再没有生过冻疮。梁衡先生的《土炕》首句就让人唏嘘不已。“不懂得土炕就不懂得中国的农村和农民,至少不懂得北方的农村和农民。而没亲身睡过几年土炕的人,很难感受到这块黄土地和农民心头的细微的振动。”这段震颤耳廓的醒脑之语,让人立刻有掀盖刮窍的醍醐之感。黄土地,养育了他们的肉体和精神,也铸造了农民的灵魂和血脉。土炕不仅仅意味着是安居的家设,而且还烟火人间的重要载体。如果我们回眸土炕的历史,把它续接成一段笔直的影像,这里面的人物和故事,要远比所有的影视剧的描述生动复杂和鲜活有趣。在这土炕上,任你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商贾名流,还是盗匪强人,贩夫走卒,只要你来到河套,进入这片荒凉古袤之地,你就都得听命于土炕的供养。土炕上的爱恨情仇,人间百相,如这黄土地一样厚重,一样的辽阔和深沉。如果有一个没有经历过土炕生活的人,偶然间来到河套就榻土炕,最先开始可能会生出厌弃土炕的肮臜和卑微,恶心土炕散发出的土腥味难闻的感觉。如果你是这样的感觉,那你千万不要对借宿的主人表露出来,因为你厌弃土炕,就是厌弃农民,就是看不起他们“土炕悲欢”的生活方式,也就轻视了他们的命运。土炕有他们的乡愁,他们的血脉,奋斗,悲欢,也有他们对生生之地的眷恋。他们并不会因为生长在土炕上而悲哀自己的境遇,也不会因为土里土气的土腥味而讨厌它的简陋和寒酸。他们是农民,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够克服土炕的卑微和低贱的人群。他们住在土炕,吃着简单粗糙的饭食,却养活了当今世上无数“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光鲜人群,也涵养了淳朴、善良,隐忍,进取,宽容,憨厚、博爱等高贵的精神。他们是土地的儿女,于灵魂深处始终烙印着土地的宽厚和博大的特性。他们贫贱,家徒四壁,但他们依然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不偷懒,从不抱怨,遵时令而守天命,不妄想不气馁,为了一把土,把自己的生命都化入进去,深深地化入而不留痕迹。他们以“入土为安”为极乐境界,以荫福后代,泽被子孙为最要紧的使命。土就是他们的命根,也是他们的奋斗的起点和终点。正如梁衡先生所说,“土炕文化包括土炕文学是一种特殊文化现象,是一个特定地域、特定阶段的文化与文学。”《土炕》对河套的风物、时令及人情世态的勾勒极为真实且陈述妥帖。尤其是“羊棒”的叙述,与我少时所见一般无二,非常精准。这种羊棒骨烟锅还有一个名字:“烟锅挠子”。抽这种烟锅挠子,须有一个布袋吊在羊棒骨下面,布袋里装满碎烟叶子,准备随时随地装烟锅抽用。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抽烟,而且在那么困难的生活条件下,把自己的穷困显示在粗糙到极点的衣食住行和卑微的皱纹、言谈、目光、伛偻的身躯上,依然要抽这样的旱烟。习惯让人萎缩到不能理喻的地步,却依然要依赖这种习惯显示自己的生存的不易。生活中,所有的生活资料都能节俭,唯独吸烟这件事,却万万不舍抛弃。烟叶必须是圐圙布隆的。这是后套苏独仑乡(现在成为镇)的一个村子,因适合种烟叶而出名。后套民歌《夸河套》里有“大佘太的那葫芦,西水道的瓜。圐圙布隆的烟叶子,人人就把它那夸。”此歌历史悠久,传唱极广,影响深远。我曾经买到过圐圙布隆的烟叶,因为我的父母亲都抽烟,也极为推崇圐圙布隆的烟叶。烟叶金黄鲜亮,外形像一片树叶或者是牛耳,但比掌托大了许多。叶脉呈树形伸开,撑着金黄的叶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售卖者将烟叶按斤称好,细绳捆成一捆,一斤价格从五六元一直涨到五六十元,后来涨到一百五十元一斤。二零零三年,圐圙布隆村注册了“圐圙布隆烟叶”商标,从此正式进入大商场销售。抽过此烟叶的人,无不赞美,说是吸时干爽,入肺宽舒,喉咙无痰,烟气香淳。我想大概是因为土法采摘和炮制的缘故,烟叶的味道与纸烟多有迥异吧。秋天采摘的时候,须是青绿颜色,叶片成熟到叶茸脱落,略微泛黄的一定程度,就得采摘下来,不得等到叶老秋黄,那时的叶子已经老了,烟味苦涩不堪。采摘之后,要用精心晾晒。这项工作颇为费工,每天都得翻动和观察烟叶的变化,直到干成金黄色,成为上等烟叶。其实与羊棒骨同步产品还有后套女孩儿玩的羊拐拐。羊拐拐是羊后腿上的关节。一只羊只能生出两个羊拐拐。而作为一套玩具,需要有两只羊的后腿。所以得攒着,一般容易得到一整套。羊拐拐是土炕上女孩家的贴身必备玩具。通过羊拐拐四个面不一样的形制,后套的女孩能玩出十几种花样。她们用女孩的秀气与灵巧,能在抛起玻璃球的同时,让羊拐拐翻出需要的立姿,并且能摆出想要的阵势,借以取得高分计数。此间,谁要是没翻动羊拐拐,或者玻璃球飞了,抛起后没接住,就算“坏了”,也就是失败。那得轮到对手来入场展示技艺。也有有心者,羊拐拐不是四个,而是一大堆。那得等到初冬 “卧祀”时节,后套人开始集中大批量杀猪宰羊,收获一年的养殖财富的时候,羊拐拐就会大量出现。女孩们得到羊拐拐后,会用海那花把羊拐拐浸泡成红色,鲜艳夺目,把玩在手里,有种悦目之感。农村待客睡大通炕的情况我也曾经经历过多次。农村办红白事宴,需要请三姑六舅,娘家,婆家,亲家诸色人等,一起来为嫁聘新人举杯证婚,贺喜送礼;或者为终寿的长者哀悼惜惋,仰慕高风。此举是上古传下来的农村核心文化。几千年的规制俗成基本不变。既然请客,就得准备住宿,自家小屋小炕肯定是不够用的。须得借半村人之力,支援炕头,提供温馨。主人为表示感激,须得给出借炕头的村人好烟好酒,并邀请参加事宴。而村人也明白,谁家都会碰到这样事情,都会有轮到自己的那一天,所以对借宿一事,一力担承,绝无推诿。于是乎,来参加事宴的亲朋好友,都会去借宿到村民家中,与人家一家睡大通铺。这时,出借的主家其实也有办法安排,就是女主人一般出去再找平日里来往亲密的闺蜜借宿,给来借宿的客人留出炕头就榻。这样的话,一家人的事宴,多半村就会共同承担。包括碗筷,锅灶、炕桌,麻将,灯烛,风箱等诸物,都会乾坤大挪移,为办事宴主人家提供方便。而借宿谁家,借谁的东西,肯定要分个远近亲疏,子丑寅卯,这就颇费心思了。所以,办事宴的主人家,一般在事宴的前一周,就要请好一个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来代东。代东主要任务,就是安排食宿,平衡关系,平息事端,维护主人的正面形象和良好的声誉。而维系这一切的法宝,一靠亲情,二靠乡规民约,三靠舆论,四靠威信和辩才。口才好的代东,往往备受主家和亲友的信赖。这靠长期在红白事宴活动中,磨炼口才赢得尊重。过去办这样的事宴是农村人的头等大事。主人家要提前备好请柬上门去各家至亲好友,有喜报喜,有忧报忧。在五六十年代,还兴磕头礼,主客见面后总要流下深情的眼泪。后来磕头礼就不见了,眼泪也没有了。再后来,电话请客了,再后来微信请客了。仪式感消失,随之而来的那种敬畏天地神灵,敬畏祖宗的血脉亲情联系逐渐淡化,随着现代化的进步,亲人们之间的依赖感和亲密感逐渐消散,在金钱地位的攀比中,披上了伪善的面纱,彼此尔虞我诈和敷衍塞责,说得都是假话高谈,笑得都是伪装的面具,互相客气着,却心里不耐烦着。在“唯钱为贵”的价值观下,亲情庶几化为九霄云烟了。睡大炕是多次经历的。在八十年代,有次我受命父亲去往大后山的亲戚家赶事宴,由于火车晚点,到亲戚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进门后见亲人们正在忙着蒸糕面,炸油糕。炸油糕,是后套、后山、固阳、土默特等地界办红白事宴必备的待客美食。这种待客礼遇是顶级的,重要的场面和家事上,都得吃糕。有句河套民谚说:“搬家不吃糕,一年搬三遭。”意为如果搬家的时候,没有吃糕,那就会导致不停的搬家。如果有人一年内连续搬家,人们就打趣地说,你肯定搬家没吃糕。吃糕代表了安身立命和安居乐业,可见吃糕在河套人心目中的位置。糕面是由黄米加工而成,原料是黍子,迄今为止,有万年以上的历史,属于五谷之一。《吕氏春秋》记载:“饭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其中不周之粟,就是指的黄米;阳山之穄,指的是糜子。从这里我们可知,糜黍在河套地区的栽培历史可谓久远。中国农事之久远,望之不见其源,探之不见其端。悠悠万古,颗粒糜黍承载着中华文明的煌煌盛事和沧桑步履。亲戚家二哥见我来到,也顾不得寒暄几句,招呼我坐到地上一条板凳上。二哥正忙着手中活计。十来个人盘腿坐在大炕上,揉搓蒸出来的金黄油亮的糕坨,众人把糕坨扣到案板上抹上胡麻油,趁着热劲开始加工糕坨,名曰“採糕”。採糕时,须得身边放一小盆凉水,用凉水把双手浸泡一下,趁着凉气,抓起糕坨使劲揉搓翻腾摔打几下,觉得烫手时,再去小盆里浸凉水降温,这样手才不至于被烫伤。这样的营生需要一个力状如牛的大汉才能撑得起,採糕要揉匀糕坨,不能把生面夹进去,造成生熟不均匀,出来的糕饼就有硬疙瘩了。灶火前的大嫂大婶们,持续往锅里的高粱杆做成的蒸片里洒糕面,洒糕面也是技术活,洒得不均匀,或者洒得太厚了就会夹生,糕面就蒸不熟了。洒得太薄又会烫成稀片,流入锅底化成浆糊了。灶火烧得焰火红红,锅里的水烧得热气腾腾,围着蒸锅的技师们各显其能,在热气迷蒙中凭着经验洒糕面,其中艰困只有当事人可知。洒糕面不能一次性全洒进锅里,得一层层的洒,要均匀细密,不留缝隙。糕面软硬要靠和糕面的人的手法,兑水多少是个大难题。兑水稍多,糕面就软了,就会流进锅里化汤;兑水少了就会硬如糖块。所有灶上的活儿,都有一种度管着,多了不行,少了不行,包括灶火的大小,只有不多不少刚刚好,才能蒸出来软溜溜的香糯糕饼。捏糕需要七八十来个人。当揉糕坨的壮汉揉好一坨时,众家亲友就开始下手捏糕饼了。捏糕饼很简单,一位亲戚糕坨搓成糕棒,揪成大小合适的剂子,然后众人就蘸着胡麻油开始捏成糕饼。剂子此时还是很烫手的,如果手上没点厨艺功底,一般人吃不消这种烫手的感觉,捏不了几个就得败下阵来。只有经常做饭的媳妇儿们和厨工们才能连续捏。我曾经尝试捏过,忍着热糕饼的烫劲儿,捏了十几个,手就开始发红了。被笑为手上没功,没老茧就捏不了糕饼。这样经过大半夜的蒸揉捏炸,几十斤上百斤的糕面,变成了软糯油香的油糕。前面的《夸河套》民歌唱道:“软溜溜的油糕,胡麻油来炸,吃上磴口的华莱士,保你那个不想家。”唱得就是这种油糕的做法。我被二哥安排到村里的一位老人家。老人只有一个人,天黑时已经睡了。我进门时老人点亮了油灯(为省电费,不拉灯),见到送我来的二哥,说,来戚人了?二哥说,三叔,是我姑舅,明安来的。今黑夜就在你这里将就一晚,明天再重新安排吧。三叔说,唉,安排甚了,既然来了,就住的哇,给我搁伴挺好。上炕睡哇,不早了。油灯微弱地几乎看不清家什,只看到大炕之上有团山一样的黑影,黑影盖着大被子,露出花白的短茬头发,从黑影里涌出一团开水锅似的呼噜声。二哥走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晚他是不能睡觉的。睡下后,被子里满是油烟味和老人味,熏得人头疼。我只好用枕巾掩住口鼻,勉强能睡了。初时,觉得这家老汉真的是邋遢到家了,心里有点抱怨,又不知该抱怨谁。虽然从小我也是在这样的炕上长大的,论卫生条件,也和老人差不多。但最初的情况,令我还是翻腾起小九九,对老人产生了轻视之心。等到睡到后半夜,暖炕的热力透过绵褥徐徐进入身体的各部,一场血脉流畅的奔涌之旅,在我身体里蠕蠕转动。我能感觉到暖炕给我深度的熨帖和慰藉,也感觉到主人的盛意待客的良苦用心。慢慢地,我闻不到老人味了,也不觉得油烟味难闻了。呼吸均匀而深长,觉睡得坦然而惬意。甚至连老人的呼噜声,都是一种美妙的催眠。土炕给人的安心和依赖,是如此地浑厚而无声,让一切睡在它上面的人和梦都安逸而富足。梁衡先生还写了土炕上的俚语笑谈,隐秘私话。这些苦难中小玩笑,小伎俩,无不彰显了河套人的智慧善良和淳朴敦厚。这些文化现象在那个年代撑起了老百姓的乐观精神和战胜困难的勇气。也给缺衣少食的生活,带来一些鲜润的色彩,让他们能够在艰辛岁月里继续奋斗下去,继续把生命血脉延续下去。这些笑谈含着泪珠,承受着生活的打击和磨炼。演绎着他们的泥土命运的本色。一条黄河水,百万河套人。他们在这样的土里生,土里长,土里刨,土里睡,土里笑,最后以庄严的“民以食为天”信仰,完成了与土相伴一生的宿命过程。他们把最好的资源留给了子孙后代,把最艰苦的风雨留给了自己。他们评价一个人的品格,首要的就是“受苦咋样?”要是吃不了苦中苦,就会被轻视,被嘲笑。我曾经上初中后,每年假期要和父母亲去麦地割麦子。七月麦黄,金灿灿地铺展原野之上,天空的麻雀不停地挑逗着麦穗的脾气。骄阳已经把麦穗锻造得威风凛凛,麦芒硬得如刀似剑,少有不速之敌能够抵近侵犯它。我手持镰刀,跟着父亲的步伐,弯腰割麦。父亲极快,割麦如卷浪排云,身体轻捷如猛虎下山。我却远远不如父亲,虽然也一刀一刀地割,一捆一捆的排放麦株,终归是连不起割麦的动作。母亲笑我吃不了苦,就来示范“一色镰”的技术。一色镰是割麦子的省力动作,需要割麦人狠下心来,不管腰疼腿疼胳膊疼,母亲说,它疼它的,你割你的,不用关注疼痛的地方,用尽全部气力,猛干猛冲,一会儿就不疼了。一色镰需要手、脚、腰、头协调配合到恰到好处,要割几下麦子,抬头扫一眼垄行,但手脚不能停,一停就会浑身酸疼。我从小就有腰疾,手脚并不麻利,身体协调不起来,所以拼尽全力,也只能给父亲打个半工,比母亲那就更差得远了。吃不了割麦的苦,父亲断定我这辈子无法适应农村生活,必须考个好学校,吃上公家饭才行。最后也如父亲所愿,我成了一名小学老师,这一干就是一辈子,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俚语笑谈,隐秘私话,到处都有,看似窃窃私语,到头来一定传得满城风雨。无非是某干部怎么啦,某男某女什么勾当啦,再就是谁和谁干仗啦等等。其实除了能够丰富茶余饭后的娱乐生活外,并无实质的用处。但村里人乐此不疲,常传不衰,而且还加工编辑,大肆渲染,以供娱乐身心,慰藉苦乏的灵魂。可是真遇上天大的事,瞬间凝成一股绳的,还是这些平时挤兑、咒骂、诋毁、拆台,你争我斗的人。他们能够立刻放下个人恩怨,齐刷刷地站立一起,共同应对变故或者灾难。这就是农民,憨厚朴实与狡黠诡谲相提并论,大义大爱与狭隘悭吝集于一身。这不能怪他们,这是他们的生存文化,一切以生存为最高准则。不管是自然还是社会,谁要是断了他们生存之路,他们中间蕴藏的地火必然会爆发出来,烧毁一切阻碍,开拓一片新天。梁衡先生对河套感情可谓深厚至极。他的多篇散文里都深度描写了河套生活。其中去年在《草原》发表的《五十年前的河套日记》让我读得泪眼婆娑。河套的广袤无言,深沉浩大让我的情感总是依偎而沉潜。然而生于一九七一年的我,对河套的历史和民间故事所知甚少。尤其是乌梁素海的历史故事,所知寥寥。从梁衡先生文章中,我了解到了,乌梁素海蓄水面积曾经一度达到了600多平方公里。比如今的乌梁素海面积大了一倍。这让我神往和惊奇。遍查资料说,乌梁素海在五十年代曾经达到700多平方公里。那是多么浩瀚啊,又是多么耀眼!作为生活在离乌梁素海仅二十公里小镇的码字小工,悉闻乌梁素海有如此辉煌的历史,焉能不莫名激动吗?而且,是梁衡先生亲笔告诉我的,他亲自来到过乌拉山镇(过去叫西山咀镇,再往前追溯,曾经叫钳耳咀,是乌拉山向东延伸的起点)。对于他在河套的踪迹研究,我又多了一些资源,焉能不欣喜开颜!梁衡先生在河套六年,足迹几乎遍及河套村社和人家,对河套的风俗民情如数家珍。所以他的文章对河套生活和河套人民怀着深深的忆念,行文叙事非常妥帖,毫无夸张粉饰之处,更无不实之言。这些文章,只有生活在河套的人才能深深的懂得,并深深地理解。文如其人,我觉得梁衡先生为人也是朴实无华,热心厚道的。虽然我们至今并未谋面,但我可以从文字中看得出来他的人格修养,胸襟情怀是与土地连在一起的。河套土地给了他深厚的滋养,塑造了他土地一般的性格。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对土炕有如深沉的眷恋和理解呢?土炕的烟火塑造了河套人民的血脉精神,也融化了梁衡先生这个来自北京的外乡人。其实,说他是外乡人,一点也不准确。他是山西霍州人,而一百五十万河套人民中间,走西口过来的山西人多至无法估算,如果做人口溯源调查,内蒙古和山西原本就是一家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我的山西河曲的祖辈。所以,梁衡先生来到河套,并不是外乡人,夸张点说,河套地区还是山西人奋斗出来的地方。山西人到内蒙给河套留下了深厚的儒家文化思想,当然也包括陕西、河北、河南等地的人,为河套文化的最终形成起到了推动作用,其中王同春是典型代表。走西口是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自发性的人口迁徙事件。它催生了二人台的传播,诞生了玉莲、太春的经典艺术形象,连同那段波澜壮阔的大逃荒历史,定格在无数悲情苦涩的移民事件的背影之中。《土炕》不仅仅是一篇钩沉传统民俗文化和个人成长史的散文,也是民族精神孕育脉络寻根溯源的佳构。这篇文章发表,对河套文化的深厚的底蕴内涵,风俗民情的生存发展,具有一定的点穴作用。他指出了河套文化的根茎,也找准了原点。土炕文化就是河套文化的源头之一。移民事件里的众多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命运抗争都在这样的文化气场里生息繁衍,形成了多元立体的河套文化精神图像。梁衡先生最后写了自己修建的土炕在时代快速发展中被动消失了的遗憾。我也为此感到惋惜。我想这个结尾,梁衡先生不仅仅是要写自己垒的土炕消失了,而且也隐秘地写出了在城镇化过程中,传统文化和乡土文化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和流失。这些带有上万年文化印记的、自祖先那里一代代传承下来养人的珍宝,在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伟大进程中如何保留,如何得以创新性传承?梁衡先生还将如何盘炕的技术资料都精细地呈现出来,意在表达对这一古老技艺传承的期盼。炕上冷暖,改变了一份不安定的心;炕上烟火,渗入了河套文化的基因;炕上家国,打开了土炕文化的宏大世界;炕之消失,乡村也在萎缩,农村人正在无可奈何的变为城市边缘人。在无奈和遗憾中,留给我们对传统文化消逝的深深的思考和惋惜。如何才能,在不改变乡村固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前提下,进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呢?这是个非常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课题。它包涵着我们如何对待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何对待带着我们祖先体温和梦想的历史;包涵着我们如何走进历史和传承历史,也包涵着我们如何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西化现象泛滥的今天,如何在更深层次,更宽广领域内最大限度保护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保留我们的根脉和铸就我们文化自信的火苗和魂魄。仰望星空,星辰浩瀚;回眸华夏,昆仑巍峨。植根心魂之内,我们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一件件古旧的粗衣大氅,虽然有些破旧,有些简陋,但光华依旧,风采斐然。如果我们抛弃了这一件件古旧大氅,失去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庇佑,我们会承受更为复杂的文化离乱,缺失自我的后果。这种感觉就如我们离开了黄河,长江,离开了昆仑珠峰,离开了故园,就会失去内心的依赖一样,文化剥离感会使我们的生命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假如我们接纳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我们的生命和灵魂不断滋长,接纳了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和衷共济的发展,我们坚定了我们的根脉,稳住了我们的心灵依靠的大树,我们面对世界,就会满怀自信地迎接外来文化,并且去粗取精地吸纳它。“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就像唐代佛教传入中国一样,我们站立在儒道传统根基上,很好的接纳了佛学,并且弘扬了佛学的精华。佛学进入中国,并没有影响儒道的发展,反而儒释道共同促进了中华文明的不断发展。传统文化不可丢,它包涵了我们的文明发展根脉和未来,包涵了我们人格信仰修为和生命归旨的依赖。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快车道上,我们要俯下身来,好好地入微地探求细察,哪些是关乎生命护养,灵魂塑造,人格修行和精神关怀的中华传统文化精粹;哪些是不合时宜,不可传承或者失去价值的文化形式,辨伪存真,把中华文化真正的发扬下去,让历史告诉我们,在这样风云激荡的伟大时代,我们力鼎万钧,聚力逆行,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创造了和保留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能如土炕般深厚历史文化,留下让他们能够屹立世界民族之林的俯仰无愧璀璨的自信瑰宝。风萧萧兮易水寒,新时代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已经扬起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船帆,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大舞台上,我们须如荆轲一般义无反顾,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上,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征途中,每一个文化人,每一个中国人要不惮微弱,持续发力,做一支炬火或者唯一的光,“让中华文明的影响力、凝聚力、感召力更加充分地展示出来。”让炎黄子孙享受到土炕般温暖的文化之光普照山河。
以小见大写古今
——读梁衡散文《土炕》
贵州读者:李国清
梁衡先生的散文《土炕》(载于2023年第1期《十月》)很好。好在哪里?好在他“以小见大写昔今”。这是一篇难得的散文精品。北方土炕,它和南方的床一样,都是用来睡觉。但它比床的用途更广,人可以坐在炕上与客人聊天和抽烟,这时它又有凳子、椅子、沙发的功能。到了冬天,土炕必须烧煤火,否则这屋里就里寒屋,这土炕就是冷炕,这时人在土炕上就会被冻得难以入眠。具体的看,这土炕很小,但作家从“我”的视角,从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到退休,从“炕上冷暖”、“炕上烟火”、“炕上家国”、“炕之消失”四个角度和阶段去抒写,展现新中国数十年的时代与生活的变迁,使这土炕拥有“以小见大”的丰富意蕴。“炕上冷暖”里的冷,既有自然给人带来的冷,也有特殊年代不正常环境给人造成的“冷”。于是我们读到,在寒冷的日子,四个刚分配工作的大学生,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农民在热炕头“抽旱烟、说闲话、抱孙子”时,却被派去帮农民种地,住在很久没人住的寒屋。这种冷,就是环境给生命带来磨难的冷。而暖,有实际的暖,也有精神上的暖。春节房东李大爷借学生的灶火煮肉、蒸馍炸油糕,这就给这冷屋和这冷炕带入了热气。李大爷生病,学生们照顾他,他在炕桌上摆了一席作为答谢,让这炕上洋溢着相互给予的友情温暖。还有晚上他们在这土炕上读书,不仅充实了心灵,也对以后走向工作岗位的发展有帮助。由此,作家得出这样的感悟:“是这盘热炕焐热了我们的身子,也回暖了我们的心。”“纸上烟火”却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饲养院的大炕,晚上“关于生产调度、政治学习、生活安排、邻里纠纷等等”都在这里得到解决。人们不仅抽着烟,谈天说地,它是全村的“多功能厅”。人们不仅说着鬼故事,还说一些有荤有晕、幽默和让人发笑的故事。甚至偷听人家的炕上私话,以此取乐。形成特殊的土炕文化和土坑文学,显得很生动很接地气很也很亮丽。而另一面,则展现出贫穷年代带给乡村带来的暗淡和忧伤。记者和同事去黄河边一个村子宣讲文件时,由于没有条件安排住宿,无奈中队长只好带“我”和同事,去他家和他一家三代人挤在一个炕上睡。当时是安徽省委书记的万里去某个村子调研,在一农户家,村长不等他说完话就拉他出门,出门才告诉万里,在稻草堆里的两个姑娘沒有穿裤子。作家在写出生活的光鲜时,也不回避现实的灰暗,从而体现那个时代底层百姓真实的生存状态。“炕上家园”里透露出现实与历史的强音,给读者带来精神振奋的力量。作家还是记者时,他在炕头与人交谈,知道农民子弟考大学难,县委认为应改革现行农村教材和教学体制,就在炕桌上整理有关农村教育的“群众来信”发出来后,万里副总理在全国教育工作会上读报纸上的文章用来代表自己的意见。一个文革前考上清华因出身不好被退回村里青年,承包养猪场,作家在猪场土炕上采访写的通讯发表后,引来不少人来取经,这青年办了炕头养猪培训班。有个乡村女教师,在炕头办小学二十五年,让村里再没有文盲,还出两个大学生。一个六十五岁的农民,组织七个平均年龄七十一岁的老汉,进山种树十六年,并要种树到生命最后哪-刻。作家对著名歌王王洛宾的采访,也是坐在炕上完成的。彭德怀也是在土炕上,指挥部队消灭胡宗南的队伍。毛主席在炕桌上写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在西北坡村的小炕头,指挥了三大战役。正如作家所言:“这一方土炕养育了多少中华儿女,书写了多广惊天动地的篇章。”从炕到家再到国的展现,透视出“以小见大写昔今”的高度与厚重。而“炕之消失”表现的,主要是作家对土炕的个人情怀。作家说,等他退休后有机会在郊外有一个农家小院,“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盘一个土炕。”这体现他对土炕的一往情深。他不仅那么想,而且也那么做了。这样,他“于秋凉夜静之时,身下其暖融融,窗外明月在天,赛过神仙。白天则置一小炕桌,读书、喝茶皆宜。”并且在这闲情雅趣里,写出一首朋友认为是王维写的诗,让他涌现出一些得意和欢悦。他的这种状态,正是许多文人一生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呀。谁知好景竟然不长,随着“京城人口剧增,环境压力的增大。郊区也禁烧木材煤炭了。无柴无煤,哪有烟火?无烟无火,还成什么炕?……我只好悻悻地亲手拆了这盘炕。”土炕,就“只能永远地存在于梦里了。”而这梦想破灭的无奈,是社会现实的发展所致。这土炕,对于作家来说,只能是一去不再复返的历史,也成为作家那代人的共同记忆。正因为它的消失,才会变为人们珍贵的念想,才会显出这篇作品存在真正的精神价值和意义。
目 录
2023-1
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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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首发护身符(短篇)/087 [法]勒克莱齐奥 董 强 译
短篇小说松木的清香/103 万玛才旦
枞 味/193 黎 晗
散 文楚式剑是怎样炼成的/111 刘汉俊土 炕/165 梁 衡流水今日/200 草 白
小说新干线雪泥鸿爪(中篇)/207 周于旸自动感应门(创作谈)/221 周于旸隐匿与逃逸的艺术(评介)/222 钱墨痕
美丽中国 · 田野志中国器物/149 何平 李锐 徐风 邹汉明 周婉京 等
诗 歌
伟大的蓝色/224 汤养宗夏日方法论/227 臧 棣布卡多山羊/230 南 音和雪山一起长大/232 刘 宁在时间的边缘/234 叶德庆糖 衣/236 敬丹樱落叶与毛井/238 郭晓琦
艺 术封面设计 赵平宇封 底 鲁迅先生 王西京封 二 青山图 李 庚封 三 春 讯 乔宜男彩 页 学板桥 苏高宇 河北苍岩山 李仕明 春 曲 罗 翔 留在春天里 王 然篇名题字 朱秀海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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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十月》·诗歌|汤养宗:伟大的蓝色
2023-1《十月》·全球首发|勒克莱齐奥:护身符(董强 译)
2023-1《十月》·中篇小说 | 石一枫:逍遥仙儿(选读④)
微信·专稿|石一枫:“我是谁”(创作谈)
2023-1《十月》·中篇小说 | 石一枫:逍遥仙儿(选读③)
微信·专稿|石一枫:是人就分你我他(创作谈)
2023-1《十月》·中篇小说 | 石一枫:逍遥仙儿(选读②)
青年读书会 | 石一枫:对道德困境的正面突围
2023-1《十月》·中篇小说 | 石一枫:逍遥仙儿(选读①)
2023-1《十月》·评介 | 孟繁华:北京的“新世情”和作家的“主义”
2022-5《十月·长篇小说》|阎真:如何是好(选读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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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十月·长篇小说》|阎真:如何是好(选读②)
微信·专稿|晏杰雄 孙艺珑:“畏”之追逼下的个人决断——评阎真长篇小说《如何是好》
2022-5《十月·长篇小说》|阎真:如何是好(选读①)
微信·专稿|刘诗宇:二十年后,沧浪仍然奔流吗——评阎真《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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